椿芽的季节那么短,我担心自己一不留神,椿树的叶子就长得比落地电扇还要大了。于是跟阿莲说,请她去趸菜的时间帮我拿点椿芽。阿莲的夫婿笑说,好贵,不要吃菜场的,我们回乡下去给你带来。
好像住在乡下的人,春天从来不愁吃菜。不必说自己在地里种的豌豆胡豆,白菜青菜了,那满坡满地的野菜,野蘑菇,多得很,数都数不过来,就怕你不会做。其实不会做也不要紧,清水一煮,用来蘸辣椒就很香。只不过有的菜配油辣椒,有的菜配折耳根辣椒,有的配水豆豉辣椒,有的要很干的麻辣面。
小时候,妈妈常在春天带我们去摘野菜。剪刀菜长在肥沃潮湿的地方,灰灰菜长在越冬还未翻过的土里。荒山上有很多蕨菜,有些蕨菜还顶着深褐色的芽就肥肥壮壮地长到十几公分高,十分逗人喜爱,忍不住就去摘了放在篮子里。可是妈妈又把它捡出来,说这是反爪蕨,煮来吃是苦的。只有那种浅灰色的甜蕨才好吃。一开始我并不相信,后来渐渐就信了。
妈妈说在困难年代她们曾经挖蕨根作主食,很惨的。而现在餐馆里卖的蕨粑就是蕨根打碎了来做的,用来炒腊肉,却很好吃,卖得还贵。蕨根粉同样也是这样的由来,我常常用小尖椒凉拌。山上很多草根树叶也可以入菜。椿芽炒鸡蛋是绝对的美味,清水煮了蘸辣椒水也很不错;柴胡的嫩叶掐下来煮汤或是清炒,还有消炎的功效,小时候我们掐回家的“泡参尖”样子很像柴胡,比柴胡味道好,却没有那么重的药味。后来看书知道了当年的我们说的“泡参”,学名*参,药店有售。春天,何首乌长出新藤,又嫩又脆,轻轻一折,它就掉到了我手里。拿回家沸水略氽,加姜蒜沫葱花和糊辣椒面凉拌,很费饭。汆何首乌不能太久,不然拌出来会略有点酸,失了它的本味。传说这东西吃了能让头发又黑又亮——可能我吃何首乌太少了,我心里想着。山上有两种树的叶子在春天长得和椿树很像。长刺的那种叫刺老包,这倒好分;而野漆树与椿树就太难分了。村上就曾经有人误食了漆树叶子,全身发痒好多天。我也不太分得出刚发芽的漆树和椿树,也曾经被漆树弄到过敏,钻心痒,吃了好多天的扑尔敏,所以上课睡觉也怪不得我。希望我的小学老师正好看到这里,从此就原谅我了。那时候,我们家院子里种得有两株椿树,爸爸妈妈却从来舍不得掰掉它的嫩芽。它们越长越高,高得就算是搭梯子都够不上,于是它们就更加自由地生长了。折耳根是贵州常见的野菜,田边地角随处可见。春天它们的叶子刚刚从地里冒出来,是深红的颜色,红到发黑的那种。折一小片叶子下来,连自己的手指头都是香的。突然想到那句话也可以说成赠人折耳根,手留余香。哈哈。折耳根的学名鱼腥草,有些地方叫它猪鼻拱草,可以炒可以凉拌。也有些地方用来煮水,喝了让人遍体生凉,是热天的一道消暑饮品——甚至我还听说某某热卖的凉菜,配方里也有一味折耳根。现在的折耳根多是种植的,真没有野生的香。而野生的折耳根,靠水边生长的就没有干燥的坡地上生长的香。你猜一猜是什么原因。反正我不知道。地里有一种草叫鱼鳅串,有长长的白色细根,常常与折耳根搅在一起,要仔细分辨才能将它与折耳根区别开来。我们很讨厌这个东西,它故意与美味的折耳根长在一起,一定是想骗我们吃它。其实它根本不好吃。可是后来我在书中看到,江南的一些地方把鱼鳅串称作“马兰头”,他们能把马兰头做出美味菜肴。我觉得好吃惊。当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时候,爸爸妈妈领我们去山上拜望祖先。去祖婆的坟要经过一片田地,那田地边生长着很多野芹菜和折耳根。我因热爱炊饮,每次都会顺便摘些回来。哥哥一脸不耐地在田地另一边吆喝:你事儿咋这么多,赶紧过来。每次都使得我意犹未尽。等我回家把野芹菜做成酸菜,把折耳根凉拌了端上桌子,等不到我洗完手,哥哥姐姐这帮饕餮之徒就把折耳根和野芹菜抢得一干二净。妈妈也还是要装装样子的,一边笑一边叫我:小妹快过来吃,你再不来他们就全吃光了。事实上他们已经吃光了。年年如此,没有两样。大白眼丢给他们。如今,没有爸爸妈妈领着我们一座山头一座山头地去拜祭了。兄弟姐妹们各忙各的,很难聚齐一起去祭扫。我倒是常与姐姐在一处,只是我每次打量着手上的野芹菜、折耳根,或是嫩嫩的何首乌藤,有些意兴阑珊:兄弟姐妹们像从前那样呼呼喝喝争着抢着吃野菜的日子,再也回不来了吗?唉……(图片来自网友
伯阳)(图片来自网友
弯弯扁担)------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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