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古至今,我们的文学一直跟自然界有联系,自然植物作为投射情感的意象频繁地出现在诗歌中。什么是意象?它不再是自然植物,变成了一种寄予我们情感的事物。
博物学与我的写作
阿来
不知道谁帮我起了这样一个题目,这也算是一个命题作文,因为博物学这三个字要把它说清楚已经非常困难了。我现在正在追踪一个真正的博物学家,一个美国人,丽江的价值就是由这个人发现的,他叫约瑟夫·洛克。洛克本是奥地利人,没怎么上过学,他父亲是欧洲贵族家族的管家,所以约瑟夫·洛克从小有一个野心,特别想出人头地。后来他觉得在欧洲这样等级分明的国家很难实现抱负,于是去了美国。
真正的博物学是从欧洲发端的,约瑟夫·洛克也深受欧洲博物学的影响。虽然没受过系统的教育,但是他从小就很会观测动植物,而且知识丰富。他到美国时说自己是植物学博士,却没人怀疑他,因为他的水平确实达到那个高度。他教什么呢?教植物学。他还是第一个把夏威夷植物弄清楚的人。约瑟夫·洛克还不满足,希望到东方、到中国来,后来终于得到一个机会来到中国青藏高原东南部,地理上是横断山区几十万公里的其中一个地方。这是世界上植物基因最丰富的地方之一,有人预估它占全世界植物基因的十分之一左右。
我前年去美国讲学,看到了他在美国地理杂志上发表的9篇文章。后来我就想,我要去追踪这样的人,他当时到过的地方,他发现的地理奇观、文化奇观,当然包括他当年发现、制造的标本,命名的动植物,不是一种两种,也不是一两百种,而是上千种。通过这一过程走进过去时代的人,领会过去时代的人,即是一个写作者以他为蓝本写新作品的过程。更重要的是,写每本书的过程是自己学习、自己体会的过程。
大家觉得我适合写这本书,因为我对博物学感兴趣。中国人从古到今就有一个博物的理想,比如古文中有说要多识花鸟虫,但我们总是做得不够。很多人一讲国学,其实强调的是第一层关系——社会关系、人跟人的关系。但是更重要的,人生活在哪里?人生活在更广泛的自然界中。老祖宗有一个朴素的愿望,但是我们忘记了,所以走到自然环境中是陌生的。
中国老祖宗还有一个词:格物致知。从古至今,我们的文学一直跟自然界有联系,自然植物作为投射情感的意象频繁地出现在诗歌中。什么是意象?它不再是自然植物,变成了一种寄予我们情感的事物。比如杜甫的“恨别鸟惊心”,鸟叫本不惊心,我们听见鸟叫非常美丽、婉转、清脆。为什么杜甫说“恨别鸟惊心”?处在离别之时,我们听见鸟叫就有另外一种感受,这就是意象,也是投射。我们也经常遇到一个词:象征。荷花是什么?从《爱莲说》开始就有这样的意象,它变成一个象征事物,梅花、兰花等也有其意义。当赋予植物象征意义的时候,其自然意义就慢慢在中国文化中萎缩了,作家只书写被赋予某种象征意义的意象。四大名著中,《水浒传》看不到自然,都是人在斗争;《三国演义》在更广泛的地域中展开,但很难看到真正的地理,还是人跟人的斗争;《红楼梦》出现一些花花草草,但是都被人造的园林包围起来,最后来来去去都是人。
西方文学就很不一样,我年轻时读俄罗斯文学,读到森林里的各种树木、花草、果实、蘑菇……它们虽然没有被特别赋予象征性的意义,但是类似西方油画的方式,读者能客观认知它的美、认识事物本身。中国文学跟欧美文学在处理自然植物时产生了差异,中国发展成象征式的系统,而欧美没有这么写。所以西方世界中第一个现代诗运动就是向中国古典诗歌学习——赋予自然植物象征式的意义。这是西方向中国学习,叫意象派运动。
中国也在向西方文学学习,但对自然的